中文大學EMBA論壇演講, 2006年12月4日 (中譯)
風險投資
陳樂宗
“如何在香港創立一家科技企業?”先坦言,我實在不知道。我離港已40年了,雖然我間中回港,我也不能說自己對香港熟悉。我只能談過去十年自己投資新興公司的經驗,約有一半來自美國,另一半來自中國大陸。我在1993年離開居住了25年的美國,帶同妻兒到上海居住。因為我看好中國的未來。這是幾輩人都難以一遇的機遇,而且這種機遇大概是要親身到當地才能把握的。那時我的孩子還在波士頓一家私立學校念書,但我還是決定舉家遷移。當然我帶到上海的還有我投資科技新興公司的經驗。這些科技公司部分從事生物科技業,部分從事互聯網以及媒體業。
創業基金簡介
創業基金(venture capital)是高風險活動,因不斷向未知的領域探索。你是在創造一些前所未有的東西,通常是通過新科技。當然,你也可以從事與科技無關的創業基金投資,例如有些人會投資零售業,你不能說那不是創業基金投資。但我談的大都是我在科技界的投資經驗。我覺得小公司,尤其是新興的公司才是真正的經濟火車頭。在美國,新職位大都由年輕的公司創造,反觀大公司卻常常裁員。新興公司的增長非常迅速, 而某些範疇如互聯網的增長更是特別可觀。創業基金是一門非常互動、更多時候是非常混亂的業務。如果你不是一個善於處理混亂的人,我想這業務並不適合你。如果你要求事事井井有條 , 一切都照你所想般發生那你還是不要沾手這業務。在這裹,事情往往出乎意料,你有一半時閑是在救火,這門業務風險非常高。大部分新興公司都以倒閉收場。投資者總豔羨那些璀璨奪目的成功故事,說:看,只要你在早期投資Google或eBay……但我想說,每誕生一家Google或eBay,背後已有上千的公司失敗,消耗了無數資本。
一般的創業資本家投資十家公司,可能有五家是倒閉的,有三家可回本,另外兩家則大獲成功。這是很粗略的分類,總之風險很高。如果我們一早就估計到哪兩家會大獲成功,那我們肯定會十分富貴。但你事前不會知道,真的不知道。要控制風險,就要分散投資。你不會只投資一家公司,而要有一個投資組合。The 9是我們組合裹的其中一家公司,是開發網上遊戲的,包括World of Warcraft。它在納斯達克上市,現時市值約7至8億美元。我們很早就投資了這家公司,但若你在六七年前問我,在我組合裹約二十家公司裹中誰會跑出,我也不會選這家,但最後它卻成為贏家。我們真的不知道誰會跑出,所以只好投資多家公司。又由於我們要以投資組合來分散風險,所以每個創業資本家都要同時兼顧多個項目。你要檢拾很多柴枝才能生火,因為大部分柴枝最後都是燃不起來的。如是者,你面對很多夥伴,若你本身的性格討人喜歡,就事半功倍。
創業資本家(venture capitalist)是做甚麽的呢?他不是公司的創辦人,創辦人應稱為企業家。創業資本家的工作,是聯繫提供創業資本和使用創業資本的專業人士–後者也就是企業家,前者則五花八門,在歐美通常是金融機構或退休基金。過去,投資創業基金被視為風險太高,但現在就連較保守的投資者如退休基金也在創業基金押注。因此,創業基金界可謂資金氾濫,這也是一個問題。創業資本家不等同天使投資者。天使投資者是在最初期,給予企業家50,000元創業的人,那有時被稱為家人和朋友。我談的創業資本家,是較為機構性質的。
大家對創業基金或有謎團。先給你一個例子:內地的入門網站搜狐。它是由張朝陽創辦的,一名麻省理工大學物理學系哲學博士。畢業後,他返回中國,經營互聯網業務。那時大概是1996年,中國人大都還沒有電腦,說要經營互聯網簡直是天方夜譚。他找來兩位天使投資者,每人出資2萬美元。他們分別是Nicolas Negroponte和Ed Roberts 。最後這2萬元變成了……超過1000萬美元。無論如何,這些就是天使投資者,他們 很早很早就投資公司,他們投下的是種子基金,數額不大。到公司要作第二輪集資時,就是晨興這類機構投資者派上用場之時,這亦是我今天分享的重點,天使投資者並不是我談的重點。
捕捉機會條件
1.優質人際網路
現在讓我來解開創業資本家的投資秘密。你怎樣促成一宗創業基金交易?我會把創業資本活動這樣劃分:首先,你要想想,你要投資甚麽?怎樣才能捕捉到這些投資機會?第二,你要作投資決定。如何分辨好與壞的公司?你要作一些分析。第三,你要執行。我稱之為交易方法。你怎樣達成一宗創業基金交易?然後,當你一旦對新興企業作出投資,你就要幫助它成長。如果你以為創業資本家只需投下金錢,然後就可放手不理,或每三個月才出席一次董事會會議,那就想得太簡單了。你必須參與那公司的運作,協助它成長。公司創辦人可能是一個科技人,他的商業知識很有限,真的要依靠創業資本家給他指引和支援,才能打理好業務。最後,你如何退出這項投資,取回資金?我會逐個步驟詳談。
首先,要決定投資甚麽。其實,在創業基金業,要促成交易,最重要一定是建立商業網絡。要找到高質素的機會,你就要在對的地方,和對的人在一起。冷漠的人,很難促成交易。你要想想,你有甚麽朋友?這很重要。從事創業基金的人,很多時都是從身邊的朋友看到機遇。有些人只和跟自己相像的人交朋友,即是物以類聚,但這種做法在創業基金界是非常危險的。你要有能力和任何人結成朋友。你要連和創業基金業完全沾不上邊的人都認識。嘗試擴闊你的圈子。我很明白,保持聯繫要耗費很多時間和精力,今天我也肯定不復當年勇,能走遍大街小巷拜會所有新知舊雨。
當年我精力充沛,對任何線索都不會放過,出盡十二分努力去拜會人家。我亦因而有不少收穫。當然,現在我已有不俗的生意基礎,而且有很多好同事幫助我,我的工作量是減輕了。此外,你究竟應多認識主流社會的人還是較另類的朋友呢?這問題要比你所想像的複雜。你看看創業的人,他們大都不是跟主流為伍的,多是帶點離經叛道。他們想的事情與眾不同,明明人人都對某種服務很接受,他還是要去構想另一種做法。明明所有人都會依循某種已經科學證明的方式去醫治疾病,他就是要構想另一種石破天驚的治理方式。所以我認為,舉凡能成功創業、能跳出框框思考的人,都不是那麽主流的。你不應忽視這類人。我會和任何人交朋友,並願意聽聽他們的想法。
真的是甚麽人都要認識!今天下午我見了一位美國教授,他跟我做一個簡報,關於生物科技的。我一向對各種科技背後的科學原理都多方批判,甚麽事都要查根究底,他受不了,大聲責難我。但我沒所謂。我的宗旨是,我希望我見的不論是誰,在離開房間的一刻,我們都是朋友。你要記著,百忍成金。我忍他,因為他可能為我帶來下一宗交易。他的叫駡,你當是耳邊風就可以了,不留痕跡。無論如何,你要交遊廣闊,而且要盡量和優秀的人在一起。這又是一個問題,如果你想和優秀的人會面,你本身必須是一個優秀的人。別人為何要和你做朋友?我在晨興有這個做法:我們都沒有職銜,我們都沒有主席,沒有副主席,沒有合夥人,統統都沒有。我跟員工說:“我不希望那名銜埋沒了你的才幹。”你只要和對方相處半個小時,對方大概就會知道你是龍是蛇,實力這回事是騙不到人的。我一定要跟大家說:你要自我提升,時時刻刻都提升自己,用盡任何方法去提升自己。你是甚麽質素,你的網路質素大概也是在伯仲之間。做創業基金有一大好處,我會接觸到各式人等,我最享受的是我成為人人的朋友,人人又成為我的朋友。我們摒棄了個人喜惡,因為我們真的享受和優秀的人相會,識英雄重英雄。
甚麽樣的網路可給你帶來好交易?首先得問,人家集資時為何要找你?又不是只有你從事創業基金。如果那是一門好生意,大概會有很多資金追逐。那對方為何還要找你分一杯羹呢?最近有一宗生物科技生意,企業由一位教授創辦,他的科技非常創新,令人歎為觀止。然而,已有兩家創業基金公司和他合作了一陣子,我則嘗試加入成為第三個基金。另外兩家公司異口同聲:“已沒有空間給第三家公司了!可是,我們真的需要你。”他們看到我的價值–我的網路。所以,即使今次晨興基金無法以機構投資者身份參與,他們也希望我可以以個人身份參與。他們也嘗試為我創造這樣一個空間,那一輪需要的資金是400萬美元,他們請我投資10萬美元左右。那不算很大筆錢。獲邀的感覺自然挺不錯,但你首先得讓人家認為,你能帶來價值,你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角度或優勢。如果你只是泛泛之輩,只會寫寫支票,好生意大概不會追逐你。
結識創業專家–那些一次又一次創業的企業家,也能為你帶來好交易。在矽谷,我遇到很多這類專家,在香港是比較少見。我也很高興在中國的互聯網業,也有越來越多這些創業專家—他們在1997或1998年創業,然後帶領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,功成身退。他們從中得到大筆資
金,然後又再創立第二家企業。矽谷就有很多這類人,他們幾乎是對創業上癮了。若不准他們創業,他們會悶鬼發慌。若你的網絡有這類人。那就是優質網路。學者也要多結識。生物科技的研究大都是在大學、醫學院或研究所進行“我常常造訪不同院校的教授,問問他們在做甚麽研究,再估算一下那門科學是否有潛質成立一家公司。幸好我是科學出身的,探訪大學就如回家裹一樣。
人的時間總有限,所以你或會認為應專注於某一門熟悉的行業。例如如果我是做軟件出身的,也許我會嘗試建立一個軟件人才的網路;這個思路不錯。但到最後,還得看你想建立一個較專門還是較廣闊的網絡,尤其現在各行業間的屏障正漸漸消失,有時我們要同時熟悉兩個行業,才能找到機會。所以我認為創業資本家若過度專注於一門行業,將越來越不利。
2.愛管閒事
除了建立本身的網路外,你還要把握每一個機會去擴展網路,那需要好奇心,甚至多管閒事。舉個例,有一次我從三藩市乘飛機去上海,可是飛機出了點事故,要在首爾停一停。我們在半夜停留在首爾的機場客運站,大家在閒聊。我偶然聽到一位元女士高聲大談光學。科技!這是我的至愛。所以我就鑽進人群,接近這位女士,聽聽她要說甚麽。當然,其他人對光學的興趣有限,很快就只剩少數人仍然聽她喋喋不休。我不斷追問她這光學科技是甚麽一回事。長話短說,最後她的公司成為了我們的投資組合之一。我就是這樣愛管閒事。我的求知欲異常旺盛。你隨意找一個話題,我便可以跟你聊上半天。而且我享受這樣聊。我太太就常批評我太多管閒事,但這是我的職責。你要做這些跑腿工作,做一個偵探。
又有一次,我出席一個會議,一位講者在談怎樣把納米科技應用到醫學。他說人人都不會,只有某某人做得出色。演講結束後,我走上前問他:“你說那位做得很好的仁兄是誰?”得到這個名字後,我就到芝加哥拜會他,跟他合作了數個月。他的科技公司結果也成為我們投資組合裹的一員。你要查根究底,分辨真偽。
3.具備通才質素
找尋投資機會通常有兩種方法,就是投資股票也一樣,一種方法是從上而下,另一種是從下而上“從上而下:以宏觀角度去看看整個地球,究竟甚麽地方、甚麽行業的前景最好。從下而上, 逐單交易仔細去看。
從上而下的做法,是看宏觀的大趨勢,但大趨勢是會隨時日而變的,尤其在投資界。互聯網正是一例。我在1996至1997年開始在中國投資互聯網業,那時正符合大趨勢,但那趨勢已成過去,今天我再無法變出另一個搜狐或The 9。當然這產業也並非一潭死水,只是我相信互聯網在中國剛萌芽時所提供的時機,我是再沒機會遇上了。今天你如果要在中國做互聯網的交易,面臨的競爭是何其激烈,連我也有點想迥避了。趨勢是會變的。另一個例。在上次的能源危機,油價升至80美元一桶,但不見有人提出另類能源。可是今天,生物能源、生物燃油都是全球熱話,也是創業基金時下的熱門投資範疇。這是另一個趨勢。要捕捉這些趨勢,你本身必須很善於觀察這個世界。沒有人會走上來跟你說:“生物能源會是明日之星。”沒有人代你發掘,你得靠自己。
香港是個很細小的地方,如果你的眼界就只有香港這麽大,你就只能掌握到一個很有限而且扭曲的景象。你一定要放眼全球,眼界廣及加州、台灣。而且,你要認識各行業的世界領導者。如果你參與的是半導體業,你不可能不知道臺灣的公司在研發甚麽—臺灣的半導體業領先全球。你不一定要親身認識他們公司的主事人,但你至少要從媒體以及各式各樣的管道,時刻緊貼他們的最新發展和思路。可是,你也得同時與本土的情況和習性協調。給你舉個例子。前陣子我跟同事說:“看facebook這類社交網站多成功!何不在中國作同類投資?”上海的同事跟我說,這套模式很難在中國複制。同理,中國有些生意在美國也是難以生根,如QQ、Ten Cents。
既然創業資本家的涉獵是要如此廣泛,他們必須是通才,而且善於快速吸收和處理資訊。創業資本家有不少本身是專才,例如有些是專於半導體,有些是軟體,有些是生物能源,但他們本身都必須同時是通才,涉獵要廣,才能捕捉到交易機會。投資機會紛至沓來,我們怎樣在和企業家會面的90分鐘裹,決定那是良機還是陷阱?你要問對問題,回家後也要再做幾天功課,快速找出關鍵要點。我想發問是很重要的技巧,答題技巧反而是其次。可惜,我們的教育制度都鼓勵我們琢磨答題的能力,而非鍛鏈學子去提出正確的問題。剛才提過那位向我尖叫的企業家,我經常都要向這類人發問。他大概就是嫌我問得太多了。但我就是要藉此機會測試他承受壓力的能力,這總比我投資過後才知道要好。
達成交易條件
1.性格樂觀
找到機會後,一位創業資本家還要具備甚麽條件,才能達成交易?首先,他一定是樂觀者。不論你遇到甚麽個案,你都會說:“一定有更好的方法。”相反,悲觀者只會一味說:“算了,我看不到有任何機會。”樂觀是創業資本家的天性,他相信明天會更好,而更好的明天就是由他來創造。他必須是一名活躍分子,是變革的原動力。是的,他看到有一些未能解決的難題,但那總有辦法。這就是我們創造價值或創造企業的竅門。我們可以引入某種科技,來解決這個難題。
2.勇於承擔風險
第二,你得勇於承擔風險。膽怯的人在這裹沒有生存空間。也許你聽過一種病叫“注意力不足症(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,ADD)”,他們不只難以長時間集中,而且傾向冒險,風險能令他們感到興奮莫名“所以注意力不足症患者適宜當創業資本家。我們的教育制度會把這些小孩標籤為不定性的壞孩子,其實我們可以因勢利導,發展他們的長處,勇於承擔風險就是長處之一不過,我們也要計算那風險是否值得承擔,確保即使失敗了也不至於令你一敗塗地。你要膽大心細。
3.往績優良
談到交易,中間人是一個問題,他們可能是投資銀行家或經紀。我認為買賣雙方是有衝突的,賣方只管賣得好價錢,往後的後果都由買方承受,中間人也只管促銷,快一點收到傭金。所以我不喜歡依託中閒人,我寧願親身接觸企業家,我相信只有這樣才會找到優質的交易。是的,那效率不太高,因為不會有一個現成的資訊中心,你得從你的網路中發掘線索。
往績是有幫助的。尤其如果你曾有一些威震江湖的成功個案,那對方便會認為你能幫助他。我們在中國的互聯網業裹聲譽昭著,大家都知道晨興很支持它所投資的公司,並且口耳相傳。搜狐是以13美元一股公開招股的,後來科網泡沫爆破,股價跌至只有六角。那天我在加州,收到搜狐CEO的電話,希望我們支援公司。我們二話不說,立即入市,花上超過100萬美元購入股份,支持公司。這類軼事在業界廣泛流傳。久而久之,你的公司便變成名牌。在矽谷,有幾家大型的創業基金都已成為名牌,例如Kleiner Perkins。如果一家公司得到 Kleiner Perkins投資,得到它的信心一票,那大家都會覺得這家公司肯定很有前途“結果是物以類聚,好的公司都反過來去追逐這些名牌創業基金」,那這些基金約聲譽又會越來越高,是是一個良性迴圈。有些企業家甚至寧願以折讓的估值,來找名牌基金幫忙。
創業資本家四步曲
1.投資直覺
現在要談談分析這一環。怎樣分辨出優質的交易?優質與否受很多因素影響,而且那並非黑白分明的,往往是介乎好與壞之間“再者,你也別指望會得到完全的資訊。它們不是上市公司,不用遵從披露守則,也沒有完整的財務資料,甚至沒有往績。到最後你可能要靠直覺作判斷。但直覺不等於武斷,直覺是經過多年的分析和經驗,所累積而來的能力。
具體一點說,分析時我們宜於採用簡化的原則,把一家公司細分為數個變數,逐個審視,那就較有紀律。不然你面對著這家公司,就像對著一團迷霧,不知從何入手。現在我來舉一些例子。
我們每次會考慮兩個變數。在第一個圖裹,X軸的變數是操作的密集程度。如果你經營工廠或生產線,又或是聯邦快遞,操作便非常密集。我們傾向投資操作不密集的公司。Y軸的變數是競爭對手進入市場的門檻,我們當然希望門檻高,所以我們認為商機在於操作不密集及市場門檻高的企業。
第二個圖?X軸是要作多少投資才能達到收支平衡,Y軸是對創意的依賴。我們希望不用作太多投資就達到收支平衡,亦希望對創意的依賴較低,因為創意存有變數,風險較高。報紙是一個例子。它要投入很多資本才能達到收支平衡,但它不像雜誌般依賴創意。因此各有優劣。
第三個圖。X軸是每名顧客帶來的終生利潤,Y軸是獲得顧客的成本。我們當然希望前者高,後者低。這個圖就適用於電訊業。
久而久之,你便會懂得留意多個變數,腦海裹是一個多維的圖表,而非兩維的圖表。面對任何機遇,你腦裹都能產生這類圖表,掌握到這家公司的強項和弱項,掌握到它對創業基金有多吸引。這些分析並非純理論的,而是建基於經驗和對背景的瞭解。很多新加入創業基金的人,從沒有看過一宗由頭至尾成事的交易,沒見過一宗交易最後為何成功和失敗,於是他們分析時並沒有可以依仗的經驗和背景知識。結果他們難以分辨出優質的交易。也正因如此,我認為商學院的個案研究是很重要的一課。
2.估值、衡量風險及交易方法
接下來你要分析公司蘊含的價值。科技和智慧財產權是一項價值,而且適用於任何地方。科技以外,若公司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商業模式,也是有價值,但這通常只在本地行得通,它大概是享有先行者優勢又或是廣大的顧客群,入門網站是一例。
然後到風險。風險不像財務學生所想般,只是看數字。在創業基金界,我們重視品質上(qualitative)的風險,多於數字上(quantitative)的風險。風險可以是財務風險:它會不會耗用太多資金?或科技上的風險:這家藥廠的藥物是否真有成效?Pfizer早一陣子就宣佈擱置研究一項潛質甚高、能提升好膽固醇的藥物,因臨床研究顯示它有副作用。這對Pfizer是一項重大打擊。接著還有市場風險、執行風險、人事風險、監管風險•政治風險……風險實在太多了。我常慨歎自己沒有遠見,沒預視到某項風險,結果虧大了。創業基金的工作令人謙虛,能令人發現自己實在太沒遠見。
商業計畫當然也很重要,但這個大家都熟悉,我不細談了。
然後是交易的方法。估值當然重要,但怎樣才是合理估值?沒有一定之規。他願意出價一千萬,我可能只願出價五百萬,這正是“各花入各眼”。你甚至可以憑藉鉅資,取代所有原有的投資者。這是創業基金殘酷的一面:金錢為王。出資時,為了保障自己,你也可能會選擇逐步投入資金,待公司達到某個里程碑時,才再注資。
採用甚麽金融工具?通常投資後,我們可獲得優先股,管理層獲普通股,有些投資者則得到認股證。有時你把投入的資金列作公司的債項,以確保在清盤時,你可優先領回資金。公司缺乏資金時,有時你會給予它過渡性貸款,日後這筆貸款可換股份,你還可能會獲發額外的認股證作為回報。若公司不幸清盤,交易的檔可能寫明優先股投資者可先獲得五倍的回報,然後才到普通股投資者按比例分配餘下的資產。有時管理層的回報會和表現掛鉤,例如說明如果公司在兩年內達到甚麽目標,創辦人就可以獲得20%的普通股股份,否則就只獲10%。有時是倒過來,管理層當下可獲10%股份,若兩年後達到某些指標,便可以獲20%。交易方法林林總總,我們也需要律師協助。
3.協助新興公司成長
投入了資本以後,你還得協助公司成長。這就像你生了小孩以後,還要把他養大。產子還較容易,養育才最困難。和這些新公司合作,時時刻刻都要救火,你經常都會感到危機四伏。你希望他們把商業計畫好好執行,希望他們能自律。你經常會收到新訊息,可能是說某商業概念原來行不通,那你便要調整商業計畫。因此新興公司經常會變身。他們起家不久便耗盡金錢,卻又一事無成。然後創業基金再投入新的資本,重寫商業計劃,再度嘗試,但也可能再度功敗垂成。也許到第三次才大功告成。所以創業資本家一定要懂得面對失敗,不屈不撓,能夠如同鳳凰般浴火重生。公司如要成長,便得廣納賢才,組織團隊。可是如何令人才投效,認同你的願景?為新興公司效力,一般來說都較少保障,你要如何另立獎勵制度,吸引人才來投效。你亦要控制燒錢的速度。我們投資的公司,董事會都通常比香港的公司積極,董事真的會和管理層攜手發展公司,有時甚至有董事以外的成員列席,以提供不同的專業意見。創業基金現時甚至聘用一些企業家,他們曾創辦公司,可以為創業基金帶來經驗,指導我們如何營運一家新公司。
一個好的創業基金,應有甚麽條件?它要有雄厚的資本,才能一直支持新興公司的運作和成長。你也希望它能給你指引,開闊你的視野。畢竟大部分創業家都只專精於某一範疇,視野這回事,就留給創業基金好了。廣博的視野一方面防止公司被攻其不備,另一方面能助你化零為整,從不同的零碎片段中看出商機。你也希望創業基金可為你帶來網路和信譽,從而帶來銀行資本。如果你能請來Kliener Perkins襄助,那自然能給人信心保證。
不好的創業基金又是怎樣的?它是個自大狂,而且天性獨裁,又朝令夕改,根本無法為新興公司帶來所需的紀律。好的基金會和你風雨同路,順境時鼓勵你,逆境時扶持你。我很慶倖晨興在中國的聲譽不錯,大家都知道我們會和新興公司有難同當。你絕不希望你的創業基金視一切為零和遊戲,那太可怕了。
4.退出策略
最後是退出策略。這方面我向來放心。首先,我們不是在動用或管理第三者的資金。而且我相信好公司總能脫手,你亦可以選擇讓公司在紐約、倫敦或香港上市,各地的集資能力有異,視乎公司的特質是否適合該個市場。市場不是常常都有利公開招股的,你要捕捉那時機。假設公司上市了,那你要沽售還是持有股份?如果你持有,就變成參與股市遊戲,有些人愛這樣做;但我是一個純粹的創業資本家,公司一旦上市,我的任務便告完成,我會盡可能把股份沽清。麻省理工學院也像我們一樣,它持有Akamai互聯網公司的股權,它說身為大學,不會參與股市遊戲,所以公司一上市,就把股份賣光,得到數億美元。及後科網泡沫爆破,不過如果它繼續持有股份,到今天還會有多數倍的回報。無論如何,你若要沽售,便要留意監管條例。你亦可以選擇不在市場沽售,而找其他公司接手這批股份,那就較少受條例所限。
香港科技業前景
最後我談談香港。我不是要引起爭論,也不是要醜化香港。我是這樣看,你可以不同意。談到創業基金和科技可如何在香港發展,我得坦白說,我認為這些行業不會在香港開花結果。雖然這與我無關。香港的問題是,它過往的發展與科技型經濟所需的條件格格不入。香港無疑發展得很好,人均GDP很高,但香港有這一番成就,背後所仰賴的條件,並不有利於科技行業。而且香港過往的優勢也正在消減,某程度開始被內地邊緣化。我在1993年回流亞洲,決意不選香港。我看未來的亮點不在香港,我跟人說我是香港的淡友,卻是上海的好友。我不是上海人,是廣東人。不是說香港沒有前途,但我和你都無法解決香港的問題,也許政府官員要做點事。
香港的資本多是缺乏耐性的,背後有一種難民心態,他們擔心共產党早晚會侵吞家財,所以投資都很短視。再者,人們有錢,都寧願買物業,而不是投資科技公司。我不能怪他們。智慧財產權有幾個特色,我常用來與地產比較。你買一塊地,你會做測量,看看那塊地有多少尺,那塊地的界限在哪裹,很清晰的。可是說到知識產罐,它能給你甚麽?又有甚麽限制?十分含糊,沒有白紙黑字寫明。而且有時也受有關當局所影響。像1990年代,歐盟十分寬鬆,它鼓勵大家申請專利,你的發明很容易受專利保障。但今天不同了,當年能成功過關的,如果現在申請,恐怕會遭拒絕。智慧財產權的界限模糊,和地產真是十分不同。若你是地產商,在中環買物業,肯定錯不了,你知道中環有多少平方公里,它的土地是有限的。可是智慧財產權的供應可以是無上限的,想起就令人打顫。我們做生物科技的,經常面對這問題。我們以為這是治療癌症的最佳方法,於是投資研發,豈料第二年別人有一套更好的療法,第三年又有更好的•••。這個例子很殘酷。智慧財產權就是有這個特色,我不能怪香港人對投資智慧財產權遲疑不決,尤其他們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,沒有相關的背景知識。大家看看自己的投資知識,你所領會的投資知識大都是來自香港這個細小而扭曲的經濟體系,這是事實,我們得承認。
香港的經濟也不是以科技為本。香港的科研基礎很小。無疑,不論做任何研究,運氣都是重要因素。看哈佛大學的醫學研究,所有研究員都是天之驕子,才智過人,但仍不是人人都能成功把研發出的新科技,轉化為一家大公司。於是數量多便很重要。數量少的話,可供基金選擇的好概念便很有限,不幸這正是香港的情況。我不時造訪歐美各家大學,看看有甚麽具潛質的智慧財產權,可轉化成新企業。我去美國多於歐洲,剛在上周我就去了田納西州的孟菲斯市和阿拉巴馬州的伯明翰市。美國的科研機構實力雄厚,說到香港的科研實力,我個人覺得實在是比較平庸–但願我不是太挑剔,我只是清心直說。而且香港過於務實,做的研究都是很短期的“相比新加坡,香港政府也沒有發展科技的長遠政策,兩地實有天壤之別“中國也較香港支援科研,雖然成效未知,但至少他們有過嘗試。
我覺得香港社會太自我封閉,自我中心,自嗚得意,某程度像只井底之蛙,過度自滿。我發現香港的文化是膚淺的,是享樂主義的。看大眾的報章就知道了,裹面有多少凍西是有深度的?試比較你在倫敦讀到的報章,而這裹的年青人都是在溫室長大的,才沒有成就大事的幹勁。比較我年少時身處的五六十年代,那時香港甚麽都沒有,只有一小片土地,以及一大群難民。但人人幹勁十足,這是成功關鍵。今天的年青人過於自滿、懶散“我有一個朋友是老闆,有一天一個年青人跟他說要辭職,他就問原因。那年青人說:“媽媽說我不應該過於操勞。”這家公司常常要加班。要成功,勤勞是免不了的。到今天我仍工作得像一頭牛,夜以繼日,然而我很享受這工作。可是現今香港的年青人沒有這種朝氣。我不知道原因,也想不到解決辦法,我只能給你一面透鏡,通過我的角度去觀察香港。我想商學院其中一個最大的好處,就是給你很多個案研究,也就是給你很多面不同的鏡子,去重新審視自己以及自己的做法。如果香港人都嘗試去用不同的鏡子看看自己,那或者我們未來能發展出科技型經濟。
北上成功的香港科技企業家
問:你對本地的互聯網企業家有甚麽建議?如你所言,香港市場這麽細小平除了鼓勵他們移居美國或內地,你覺得還有甚麽方法?(梁廣榮)
答:你已說出了最好的建議。香港市場就只有這麽大,香港的互聯網用戶總共有多少,你的業務就只能有多大。而且現時香港市場已十分擁擠,我想還是不要和大家一起擠了。嘗試到中國發展吧。
問:可否談一些香港科技企業家北上成功的例子?(梁廣榮)
答:有兩個人我敬重得不得了。第一個是從福建來的,在香港長大。他來香港時,只是和家人住在木屋區。後來他得到獎學金,到美國深造,最終在史丹福大學得到博士學位。他的科技一流,我在矽谷認識了他,最終他回流香港。還有一位是梁少康〔TDK(中國)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 官〕,他非常傑出。我很慶幸我是他公司的股東之一,他在中國的成就非常了不起。這些都是好例子。
結合美國的科技和中國的開發
問:我想知道你的投資組合內容,因為那大概反映了你的願景,以及你對未來的預測。(黃慧敏)
答:我的投資組合和其他創業基金一樣,裹頭充滿失敗個案。我不知怎樣去細數名單內的公司。大體而言,我已沒怎樣費心在互聯網。過去七八年,我在上海培植了幾個人才,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內地人,從沒有到海外讀MBA,但聰明絕頂! 他們現在為我打理互聯網及媒體的板塊,過去四年我則集中精神在生物科技。我相信這將會是天翻地覆的一個板塊。過去西方世界的做法是完全行不通的“他們先花上3,000萬美元,才知道前路有沒有目標。如果沒有目標,那你就一無所有。如果有目標,那你就申領許可證,然後再花另外的5,000萬至1億美元。然後才進行藥物的臨床測試,成功率僅為十分一風險大得不得了。所以我決定不再在美國投資生物科技。四年前我開始看到另一條出路。那就是探用美國的科技,然後在中國內地開發產品,降低成本。科技和開發是兩回事。科技需要天才,開發卻是靠苦幹一你要按FDA定下的程式做事。過去這並不可行,因為中國尚未有足絢人才。我結合了美國和中國的長處,真的是在創造價值,所以我全情投入。暫時我沒有很多成功個案,那尚在萌芽階段,但我們研發的藥物很有潛質。
香港新一代欠缺主動
問:你談到香港經濟的起起跌跌。從你在上海、美國和香港的經驗,你怎樣看香港新一代的前途?(姚慶良)
答:我覺得香港的年青人太乖了一也許家長並不同意。他們不會採取主動,不願冒險,不會跳出框框思考。又或者制度並不容許。我在香港念中學。無疑我很感謝母校,但我總覺得香港的學校總欠了點甚麽,給學生的自由不算多。而現今的年青人都是在這些溫室長大。我不知道可以做些甚麽。他們沒有那種迫切感,沒有那種如饑似渴的心。就像剛才提到的那位母親,她跟兒子說何必大辛苦。那些年青人有空就去娛樂,嘗紅酒。你看不到那種上進的動力。我可以怎麽辦?我沒能力去再造一批1950年代的香港人。